水到渠成   ◎樸月


空閒的時候,到附近的書店逛逛,看看書,是忻忻的生活樂趣之一。她常一去,就是一、兩個小時。附近這家書店,為了服務「愛書人」,還準備了些椅子,讓顧客可以舒舒服服的坐著看書。一些可以看,卻又不值得買回家佔地方的書,忻忻就都是在書店裡「解決」的。

她也喜歡到代售各種表演票券的櫃檯去,看看有什麼好的表演節目。教音樂的媽媽,常帶她去聽音樂會,看表演。她喜歡拿些小海報回家,母女倆商量要不要看。

站在櫃檯前面的她,看到一張海報,眼睛忽然的亮了;那海報是金色的底,在一個調色盤似的圓形中間,是一個灰色低垂著眼眸,表情愁鬱的美人頭像。海報上,印著四個鮮明的大字:「歌劇西施」。大字旁一行小字:「世界首演」。

她急急忙忙拿了兩張小海報,衝回家去。一進門就嚷:

「媽媽!乾姑《西施》的海報出來啦!」

媽媽高興的把海報接過去看,看得好仔細,然後交還她:

「好好收起來。等乾姑來的時候,你可以請乾姑簽名呢!」

才沒兩天,乾姑就來了。她忙把海報拿出來獻寶,乾姑笑著說:

「你已經拿到了?我還特地帶了兩張來給你們呢!」

媽媽笑:

「你的西施,終於出嫁了!」

乾姑也笑:

「正是花樣年華;中國的說法,女孩子十五歲『及笄』成年,可以論婚嫁。『西施』今年正好十五歲!」

「十五歲?西施十五歲嗎?」

忻忻一頭霧水。乾姑笑著說:

「我是說,從我寫《西施》這個劇本的初稿,到現在,整整十五年!」

忻忻不覺睜大了眼;她現在也還沒十五歲呀!

「十五年!過了十五年才演?那,您寫的時候,知不知道要等這麼久呢?」

乾姑笑了,摸摸她的頭,說:

「事實上,我寫的時候,心理準備的是: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演!」

忻忻聽了,簡直覺得不可置信。

「那您還寫做什麼?」

「你也認得黃老師的,對不對?那時候,他跟我說:每一個作曲的人,都有一個夢,就是寫一齣歌劇。但真正能圓夢的人很少,因為能寫歌劇劇本的人太少了。他認為我可以為他寫。因為,我會寫歌詞,我懂歷史,也懂戲劇。他說得並不算全對;我懂的戲劇不是歌劇,是中國的京劇。」

「中國的戲曲跟歌劇是很不一樣的耶!您既不懂歌劇,怎麼寫呢?」

這一點,忻忻倒是很清楚的,因為歌劇和京劇她都看過。

乾姑笑了:

「你忘了我的『名言』了?」

忻忻想了一下,笑起來;乾姑常用一句名言鼓勵她學習:

「『不會』,不是一輩子的理由。」

乾姑從她的笑容裡,就知道她了解了。說:

「我想,我可以試一試;成不成都沒有關係,就當是學習嘛。若寫成了,能為一個朋友圓一個夢,不也很有意義嗎?」

「您費了那麼多心寫出來的東西,如果像您所說的,可能永遠沒有機會演出,就這樣埋沒掉了,不是太不值得了嗎?」

「我們大概不能在做什麼事的時候,都先想:我做這件事能得到什麼才去做。如果那麼想,許多的事就都不會去做了。但,我覺得,在一個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領域裡學習、創作,也是一件好玩的事。因此,我一點也沒有成功、失敗的壓力,真的寫得很快樂。其實黃老師比我辛苦,恐怕前後樂譜紙都用了幾千張。作曲之後,又請人試唱,到處請教別人的意見。先是一改、再改,最後下定決心,全部作廢,重頭再作。好容易完成了,還是一直無法真正的演出。所以,他常說,《西施》是個最難嫁的女兒。」

忻忻不明白:

「為什麼?為什麼不能演出?」

「你看過歌劇呀!要交響樂團伴奏、要能唱能演的聲樂家演員、要合唱團、要佈景、要服裝、要燈光。這齣戲裡,還有浣紗、歌舞和戰爭的場景,還得有舞團。製作這麼大,不是一般個人和團體可能辦到的!」

媽媽也說:

「是呀!你不是看過《杜蘭朵公主》?應該知道歌劇演出製作有多麼龐大呀!」

忻忻想想:

「對噢!那要好多人、好多錢呢!」

「是呀!《西施》論出場的『人次』來說,加上樂團,大概都將近兩百人了!」

忻忻笑咪咪的說:

「我好高興,黃老師終於把《西施》嫁掉了!」

「這就叫『水到渠成』;一個好的作品,總不會埋沒的!」

媽媽說。馬上就打電話去預訂了票。而且,這一次可不是母女兩個人去看,是全家出動;乾姑可是她們全家共同的好朋友呢!


早早的就進了場,忻忻坐立不安的四處張望。媽媽笑她,比乾姑還要興奮。她真的很興奮呀!她想在幾乎坐滿了觀眾的戲劇院裡找乾姑,跟乾姑招呼。想告訴別人說:

「看哪,她就是我的乾姑,這齣戲是她寫的耶!」

她終於看到乾姑陪著劉爺爺進場來了。乾姑穿著典雅而漂亮的衣服,還化了妝。認得乾姑多年,這才發現平時不打扮的乾姑,打扮起來,其實還滿漂亮的。她不知道是因為衣服呢?還是化妝品呢?還是,因為充滿自信和快樂的容光煥發。

許多人向乾姑招呼致賀,乾姑微笑著,向也們道謝。她隔著一段距離,一直向乾姑招手。乾姑看見了,也笑著向她揮手。又指指前排的位子,然後陪著劉爺爺走過去坐下。


怪不得那麼不容易演出!雖然,主要演員只有七個,但頭一幕的「浣紗」就動員了幾十個人!像這樣動員許多合唱團員上臺的場景,還真不少。還有大場面的歌舞和吳越兩方的兵將打仗,就由舞團上場了。

每個主要演員的歌聲,都非常的漂亮。媽媽說,都是華裔頂尖的聲樂演員,還有從國外和大陸請來的呢!

忻忻一邊看著,一邊好同情戲裡的人物。在第一幕,她同情西施和范蠡,在結婚前一天,被文種逼迫,把西施送給吳王。第二幕,她同情西施,明明心裡愛的是范蠡,卻不能不雖顏歡笑的跟吳王週旋。第三幕,她同情伍子胥,他那麼忠心,卻在伯嚭和旋波的陷害下,被吳王賜死了。到最後一幕,她卻又同情吳王夫差了。乾姑寫的故事,跟以前她看的西施故事不太一樣。戲裡的西施,後來好像也愛吳王了,在吳王死了之後,西施痛不欲生的都想自殺呢。忻忻想,如果是她,她也會像西施那樣「痛不欲生」吧?吳王為西施亡了國,還說:

「我遺書越王,將你憐念。百罪我一身贖,將你保全。珍重呀珍重!你我來生再團圓。」

而且,在另一個美女旋波,告訴他:她和西施就是為報仇才入吳的時候,他殺了旋波。卻還是不忍心殺自己覺得對不起他,願意求死的西施。最後只聽他狂喊「相父」,自己用當初殺伍子胥的劍自殺了。就像乾姑說的,他這麼愛西施,愛了十幾年,最後還為她亡國。身為被寵愛的西施,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感動的只當「冷血女間諜」!連忻忻這個看戲的人,都被吳王感動得哭了呢!

最後,謝幕的時候,大家拼命的鼓掌。她看到乾姑上了臺,接受獻花,也接受掌聲。她好興奮,好開心,拼命拍手,把手都拍紅了!

她想乾姑還是對的;當初要是斤斤計較能不能演出,不能馬上演出就不寫的話,又怎麼有今天這「水到渠成」的快樂呢!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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